命运的恩赐在意识到不该吝啬的时候确实奢侈到极限:他的软卧间空无一人,整个世界都清楚面对这个流放之徒不如继续赠予彻底的孤独,让昏暗的四壁和床架将他包围。他不累,他靠着下铺车厢外壁抱膝而坐,他在对面幽暗的镜中看到自己坐姿挺拔矍铄,白弱的床头小灯照着他清癯坚毅的颧骨和明亮凝滞的眸子。他知道自己强硬外壳的内里已经溃烂不堪,但正因为如此他更需要强行保持外壳的坚硬,期望它一点点一点点不易察觉地使内脏逐渐恢复成型。
习习冷气使他头脑异常清醒,他甚至感到这是他两年来第一次有机会如此凝神专注。他像一个面临中考的少年在思考自己空白的人生。
现在,他终于得到了结论:他的过去再一次被刷新和抽离。但显然也没有未来。这沉重的空白需要全新的准备。并且需要至少一整个晚上的定力来压服由它而生的令人颤抖的恐惧。当他和她之间最后一丝粘连在一起的温度被火车终于拉开完全独立,他突然升起一丁点那令他自己同样厌恶的骄傲:他发现,自己其实是多么喜欢被打败,这不由得让他重新体会自己一些曾经的胜利,他对自己一旦获胜就立即将之抛诸脑后的习性更加印证失败的迷人。他爱这被失败的群山簇拥的黑压压的力量。正因为这样的簇拥,他才更适宜于他愿望中的躲藏。是的,他所需要的,只是一个躲藏。一个永久的躲藏。行至午夜,火车像一支永不干涸的喉咙,埋头啃泥永不停歇。